夜
*陈乔年的四个夜
延/乔亲情向+乔年成长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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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.
生命如流星,短暂而绚烂。
1.
上海的雨总是连绵不绝。
已是深夜,但雨脚还未断绝,窗外还有滴滴答答的雨声。
连着十多天的雨,使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处处是潮湿。墙壁和角落里都发了霉,使整个屋子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。
陈乔年躺在房间角落处小床上。他已经连续高烧好几天了,今天才好一点。
门被推开了,进来的人是陈延年,一股凉风随着他进了这个房间。这风使病中的陈乔年打了个寒噤。陈延年赶紧轻轻地关上了门,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陈乔年,然后又把一直放在怀里保护着的布包放下,取掉头上的斗笠,抖了抖上面的水。
高烧带来的头痛使陈乔年睡得很轻,开门的声音就把他惊醒了。睁开眼便看见陈延年忙着在炉子上煎药的身影。他坐起来,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:“哥。”话音还未落头痛又袭来,他忍不住嘶了一声。
陈延年听到这声赶紧转过身来,“怎么了?”陈延年赶紧摸了摸弟弟的额头,“比昨天好些了,但是还是有点烧。”说着他又看了看那个炉子,“你等等,药马上好,吃了药就会好的。”
陈乔年乖乖地点了点头。他素来听哥哥的话,尤其是前几天他没有听陈延年的话没戴斗笠导致他发了高烧之后。
药煎好了,陈延年把药端给了他,陈乔年看了看那深棕色的药,害怕苦,突然有些不想喝了。
“快喝了。”陈延年的声音不大也不凶,但是有一种不容商量的气势。陈乔年看了看哥哥,做了个深呼吸,闭了眼睛,一口气喝完了药。
“给,吃了吧。”陈延年又取出一个饼递给陈乔年。陈乔年拿过了饼,却犹豫了。他们兄弟二人离开家庭、自力更生已经有一年了,这一年中每次吃饭都只买一个饼,两个人分着吃,陈延年总是把大的一块给他。今天他把一整块饼都给了他。
“哥,”陈乔年小心翼翼地问,“你不吃吗?”
“我吃过啦,”陈延年故作轻松,“不然你以为我哪来的力气给你挣钱买药?”
陈乔年嘴角动了动,哥哥的脾气他还是知道的。他张嘴想说话,可看见陈延年的眼神,他不敢说什么了,只好咬了一口饼。
“哥,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,一直没回来?”
“你昨天没睡觉?”
“我……我睡不着……”陈乔年看着陈延年责备的眼神,声音小了下去。
陈延年哼了一声,避之不答。
陈乔年也明白了。他看了看手指的饼,咬了几口便递给了陈延年“吃不完。”
陈延年瞪了他一会,把饼小心地包好,放在一边。“给你留着,等会你再吃。”
陈乔年有些无奈,但也说不了什么。
窗外,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,天亮了。
2.
法兰西的日子总是不太平的。
陈乔年蜷缩在床的一角,半合着眼,小心翼翼地看着正在看书陈延年。
昏暗的灯光下,他的轮廓是那么清晰。
就在刚刚,陈乔年因为在陈延年面前讲马//克//思主义,被陈延年狠狠地踹下了床。陈延年还警告他,不许在他面前提马//克//思//主//义,不然就让陈乔年搬出去。
陈乔年不敢说什么了。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哥哥,也从未想过离开哥哥。而陈延年向来有原则,说一不二,他真的怕陈延年把他赶出去。
也许他永远也不会走上马//克//思//主//义的道路,陈乔年有些悲哀地想到,他实在是太倔了。
那天,赵世炎以借宿为借口,到了他们家。陈延年同意赵世炎借宿,但是和他约法三章:不许赵世炎出住宿费;伙食费三人平摊;不许赵世炎提马//克//思。
前两条赵世炎没什么意见,但是当他听到第三条时,赵世炎立刻离开了房间。
陈乔年追了出去,他劝赵世炎留下,说不定陈延年改主意了呢。赵世炎只是微微一笑,他说,你哥有原则,你世炎哥也有原则。
陈乔年有点头疼,赵世炎和陈延年碰一起,真是有他够受的。
陈乔年跟着赵世炎一起借宿别处。当他们几天后再去找陈延年的时候,陈延年把他们拒之门外。
陈乔年有些委屈,叫了一声“哥!”
回应他的只有陈延年冷漠的声音:“我叫陈延年,不叫哥。”
这话连王若飞都听不下去了,“走走走,不管他。”
陈乔年和赵世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见陈延年依然没有看门的意思,就把手中面包放在了门口离开了。
之后,陈乔年对赵世炎说,其实陈延年人很好的,从小到大,陈延年总是照顾他。长兄如父,陈延年总是给他洗衣服,教他读书,在他生病时整夜整夜地做工挣钱给他买药。
昨天,陈乔年看见陈延年这几天总是只吃几个土豆,就借了钱,给他买了牛肉。谁知陈延年看见他就要把肉倒掉,陈乔年再也忍不住,抱着陈延年大哭。
“我不能没有哥哥……”陈乔年哭着说。
陈延年终于同意了陈乔年留下和他一起住。今天晚上他在陈延年旁边背《资//本//论》中的选段,还批判无//政//府//主//义,结果被陈延年踹了一脚。
现在陈乔年不敢说什么了。他看着哥哥的侧颜,半睡半醒。
突然,陈延年转过头看着他。陈乔年吓了一跳,马上睁开眼睛坐起身来,小心翼翼地看着哥哥。没想到陈延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,又转过头。
“要不要给你擦点药?”陈延年冷不丁地问了一句。
“啊?”陈乔年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懵了。
“刚刚伤着没?要不要给你擦点药?”
“啊……没,我没事。”陈乔年意识到陈延年说的是刚才被踹下床的事。他努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,但是憋身体都在颤抖。陈延年斜眼看了他一眼,抄起手里的书给陈乔年的脑袋上敲了一下。
“诶诶诶痛痛痛”陈乔年捂着脑袋笑着说。
“哥,睡吧。这都几点了,明天还得早起啊。”陈乔年凑到哥哥耳边,笑嘻嘻地说。
陈延年放下手中的书,关了灯,在陈乔年旁边躺下了。
黑暗中陈乔年面对着哥哥,突然想到,也许陈延年没有赵世炎看到的那样油盐不进,毕竟每个人心中总有一片柔软的地方。
法兰西的日子总是很苦,但是陈乔年觉得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。
3.
夜幕又降临在这片大地上。这个夜无比黑暗,也无比漫长。
陈乔年站在窗前,凝望着窗外奔腾的长江。
雨下过好几场了。雨水将地面冲刷了一遍又一遍,可仍冲不净地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红。
武汉,这是一座有着复杂历史的城市。1911年,武昌起义的枪声打碎了存在千年之久的封//建王朝,武汉被誉为“首义之城”,是革//命//圣//地。
然而到了1927年,这个革//命//圣//地上却进行着反//革//命的屠//杀。到处都在屠//杀共//产//党人,街头巷尾遍布着革//命者的鲜//血。
不止是武汉,全国各地都在反/革/命,数万党/员被杀。
那真的是噩梦般的一年啊。
那一年,李大钊走了,陈延年走了,赵世炎走了,无数优秀的人都走了。
陈乔年望向了远方。
几个月前,陈延年和赵世炎在明知上海危险的情况下,仍留在上海工作,建设江苏省委,最后双双被捕,被杀。
得知这个消息后的陈/独/秀,把自己在房间中关了一天,看着陈延年的照片。
陈乔年哑然失笑,他曾多次批评陈/独/秀的路线,可那时他面对父亲,责备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。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,何况他此刻如此悲伤。
陈/独/秀似乎老了很多,眼眶中还有泪痕。
陈乔年怔了怔。他见过陈/独/秀怒,见过他笑,见过他倔,可从未见过他哭。
陈乔年只得叹了口气。
陈/独/秀的右//倾//机//会//主//义政策给党带来了很大的损失。1927年8月7日,中//央在武汉召开紧急会议,陈乔年在会上发言,“我的父亲陈/独/秀同志执行的错误路线,导致的后果是严重的,不仅使大革/命失败,党受挫折,而且也使我哥哥延年和李大钊、赵世炎等一批共//产//党人惨遭敌人杀害,这是血的教训,切切不可忘记。”会议最后决定免去了陈//独//秀总/书/记的职务。
会后的几个月,陈乔年请缨,到上海地区工作,重建1927年6月被严重破坏的江苏省委。
明天他就要启程了。
今晚他和几个月前听闻延年世炎死讯的那天一样,彻夜未眠,也和那天这般站在窗前,凝望窗外奔流不息的长江。
陈延年,赵世炎,两个他生命中的引路人都走了,那时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迷茫。那是从未有过的迷茫,即便是小时候饥一顿饱一顿时、在法兰西啃硬法棍时都不曾有过的迷茫。
他想起小时候在上海,有一次得了空,陈延年带他去看了长江入海口。那天他抓着哥哥的手,兴奋得上蹿下跳。
他怀念那波澜壮阔,也怀念那温情。
长江啊,你奔腾的江水中带走了多少英雄的故事?
陈乔年抽了抽鼻子,泪水被他憋了回去。
“兄弟,我们是战士……”陈延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。若哥哥看见他哭,会为他失望的吧,陈乔年想到。
真正的战士,不会踌躇不前,不会因个人私事而放弃对真理的探索。
那天他请缨去上海时,那位同志看着他,顿了顿,“乔年,你越来越像延年了。”
他一怔,随后坚定地说:“陈延年是我兄长,他未尽的事业,就让我来完成吧。”
让我来,沿着你的脚步前行吧。
你倒下,就让我接替你,成为你吧。
我会尽力去做,不让你失望。
你曾是我的骄傲,现在我要成为你的骄傲。
4.
月光总是毫不吝啬地照亮人间。它透过铁窗,照到了这最黑暗的地方。
银白的月光被铁窗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,映在陈乔年血迹斑斑的脸上。
他费力地伸出手,触摸这纯洁而美丽的月光。他知道,这将会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这景象了。
明天,他将走到生命的尽头。
几个月之前,因为叛徒出卖,一批江苏省委党/员在开会时被捕,随后被送进了这里,龙华淞沪警备司令部。
陈乔年就是这被捕的党/员之一。走进这所人间地/狱时,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。
一年前,陈延年、赵世炎曾经在这里撒下了他们的鲜血。
陈乔年的脚上带着沉重的铁镣,铁镣把他的脚磨破了,步履缓慢。在身后的军警呵斥声中,他的目光在四处追寻。
这里,是否还留有陈延年、赵世炎的痕迹?那墙壁上的血迹,是不是有他们的一份?
陈乔年笑了。哥,世炎,我也到了这里,我们这算不算相逢啊?
狱中,同志们似乎没有一点沮丧,反而更加奋力地学习,陈乔年带着大家一起读书、做操。
闲下来时,陈乔年想到了父亲的那篇文章“世界文明的发源地有二:一是科学研究室。一是监狱。我们青年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,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,这才是人生最高尚优美的生活。从这两处发生的文明,才是真文明,才是有生命有价值的文明。”
这篇文章的内涵,他这时才算是真正的感受到了。
叛/徒唐瑞林并不认识陈乔年,周之楚想利用这点代替陈乔年死。陈乔年极力反对,但是狱中同志们都同意了。
陈乔年看着周之楚那决绝的眼神,良久没能说话。
周之楚的父亲是广东有名的富商,他试图营救周之楚。敌人因此发觉了陈乔年的身份。
带着沉重的铁镣,陈乔年被送到了那间满是刑具的审讯室。
“你就是仲甫先生的二公子,陈乔年吧?”审讯的人狞笑着问他。
“是的。”
“难怪,你和你父亲一样狡猾。你伪装得可真好。”
陈乔年看着他,一言不发。
“既然如此,我也不废话了。陈先生,你若肯加入我们,提供几个共//产//党//人的名单,那余生的荣华富贵自然是不用说了。”
“那若是我不说呢?”陈乔年抬眼望着他。
那人停了停,随后轻声说:“一年前在这里死的那个,叫陈延年的,是你兄长吧?他是什么下场,你就是什么下场。”
“那我真是荣幸至极。”提起哥哥,陈乔年的脸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。他望着那人,毫无畏惧。
一如一年前的陈延年。
接下来几天,是无休止的刑讯和拷打。
陈乔年已经是遍体鳞伤,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,年轻的身体上尽是触目惊心的血痕。
生命啊,你脆弱得不堪一击,又顽强得坚若磐石。
连着几天,各种手段都用上了,陈乔年始终没有开口。终于,敌人决定处/决陈乔年。
今天,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夜。
他平静地审视着自己二十六年的人生。这并不是一件艰难的事,他的人生很短。
小时候,他和哥哥离开家,在鱼龙混杂的上海滩上,自立更生。那段时光很苦,吃不饱穿不暖。可他现在很怀念那时。
长大后,他和哥哥都信仰了无//政//府//主//义,有了明确的人生目标。他们努力打工、读书,去了法国。在法国,他看见了一个新天地,现实使他和哥哥改变了信仰,成为了马//克//思//主//义战士。他入了党,和赵世炎、王若飞一起去了莫斯科留学。在那里他看见了曾经从未见过的雪景,学到了曾经从未学到的知识。
再后来,他回国了,与赵世炎一起去北方区工作,而陈延年去了广东工作。这是他第一次与哥哥分开,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相见。他是北方区最年轻的干/部,同志们都很喜欢他幽默、能干的品格。他出席了五大,并当选了中//央//委//员。“四一二”,不少同志被杀。八/七/会/议上他公开驳斥父亲,然后主动请缨,来到了陈延年和赵世炎牺牲的地方。
如今他也要和他们一样了。
上一次面对死亡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呢?是他在“三一八”惨/案中被刺刀刺中的胸脯。那次他在床上躺了好久,赵世炎急得连着好几天都守在他身旁。
那次濒/死的感觉已经在之后紧张的革//命斗争中忘得差不多了,今天他仔细回想,只记得床头昏暗的灯光和赵世炎焦急的目光。
二十六年,太短。明天他就要奔赴刑场,怎么可能没有遗憾?
父亲陈/独/秀还在迷茫,他还未来得及去劝他;
儿子陈红五还尚在襁褓,他还未来得及陪他长大;
妻子史静怡还在怀孕,他还未来得及去照顾她,更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他的孩子;
他还未来得及重建江苏省委;还未来得及替延年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……
二十六年,又是如此充实。
那年在法兰西,赵世炎看着陈乔年和陈延年,轻声道:“这是一条无比艰险的路,你们随时都要面对黑暗,甚至牺牲,你们想好了吗?”
陈乔年和陈延年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目光,“想好了。”
或许今天的结局,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吧。
但是他仍不后悔走上这条路。
通往真理的路上,充满了鲜血和硝烟,需要无数人生命去换来胜利。
他愿意做这个献身的人。
天亮了,初生的红日浸染在一片白云中。不一会儿,那云被红日的光辉染红了,如血一般。
党的光辉,亦会像这红日一般,冲破阻碍,冉冉升起,无人可挡。
他坚信会有那一天。
时间快到了,郑复他、许白昊都醒了。他们看着陈乔年,伸出手,三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。
狱官凶狠的声音传来:“陈乔年、郑复他、许白昊,出来!”
他们站起来,互相扶着对方,朝着刑场方向走去。
铁镣碰撞,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。这是英雄的挽歌。
“乔年!”后面的狱友忍不住,喊了他的名字。
陈乔年转过身,对他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。
“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享受前人披荆斩棘的幸福吧!”
天空没有翅膀的影子,但我已经飞过。
他走向刑场,走过世间万物,走向革命者魂归马/克/思的地方。